
盈远期策略
“春夏赏花,秋冬看树。”似乎是成都人的审美节奏。最近又到了看树的季节,朋友圈一片五彩斑斓。我也第一次去看了乌桕树。很多人跟我一样,也是第一次了解它。在树下,有人讨论“桕”怎么念,还有人说“有点像香樟”。
但我比他们“多懂”一丢丢。比如乌桕名字的由来。相传龙王小女思凡,逃出龙宫,嫁与凡人,成为酒馆老板娘。龙王派妻弟乌龙(龙女的五舅)追查龙女。乌龙喝了龙女的酒后醉倒在树林,树上就长出一串串圆形小果实。那是乌龙的汗珠化成的。于是人们叫这种树“五舅”,慢慢地变成“乌桕”。
我还知道,乌桕是中国特有树种,分布于南方各省,已有1400多年栽培史。成都有100年以上的古乌桕树13株,最大一株在新都宝光寺。乌桕有很高的经济价值。乌桕子上的蜡质,可以用来制作蜡烛、肥皂;其根、皮、叶均可入药。

·龙泉驿区的高线公园里,数棵乌桕树吸引不少游客前来打卡
以上知识,不是我博学,而是来自一本书——《了不起的大树》。书中记录了成都及周边54种大树,包括青城山天师洞银杏、崇州大明寺双楠、新都桂湖紫藤等古树名木,既有通俗易懂的科普,又有引人入胜的故事。
作者李杨,原《成都晚报》首席摄影、首席编辑,历时数十年,实地采访考察,翻阅大量志书,写成的这本大树的“生命传记”。巴蜀文化学者袁庭栋建议将此书列为旅游类书籍,“每个读者都可以按图索骥,或登名山,或拜古寺,或探荒野,去亲近大自然,何乐而不为?”

·《了不起的大树》,李杨著,马千笑绘,成都时代出版社,2025年11月
惦记,甚至爱上一棵树
这本书最动人的,是那些人与树的故事。看完让我意识到,原来植物也是“有灵”的。树,在人们的生活中,就像一个朋友或家人。能意识到此不容易。因为如今,我们的注意力大都献给了流量与算法,对“附近”熟视无睹,更不用说树,即使有关注,也难与其交流、共鸣。
比如红豆树的故事。2020年,李杨第一次在朋友圈见到红豆树开花;2025年,我第一次在李杨的书里见到红豆树开花。原来不是想象中红色,而是如蓝花楹一般的蓝色。花朵很小,一簇一簇的,像槐花,特别美。
虽然四川也算“南国”,但我却没见过红豆开花。这很正常,因为红豆开花和结果没有一定规律,有的树要几十年才开一次花,开花后也不一定结果。所以红豆才被赋予内涵,为人珍视。据2023调查结果,成都有红豆古树180株,其中一级古树2株。

·温江芙蓉古城,一棵开花的红豆树
故事来了。2006年,李杨遇到一位七旬老人。老人年轻时,新婚不久就参加了抗美援朝。后来又到沈阳读军校,当过电台台长、抗灾抢险员……一生奔波,夫妻聚少离多。在给妻子的信中,常用“红豆”表达相思。直到转业回蓉,才与家人团聚,但妻子却患病骤然离世。
老人希望用红豆取代玫瑰,作为爱情的象征。他打算将成都的红豆树一一找出来,绘制一张地图,让天下有情人有一个浪漫的好去处。但那时成都的红豆树没有准确的统计,加之老人的年纪,这件事做起来很难。

·熊猫小镇红豆古树公园的红豆树
大约20年过去了,不知老人是否还健在,但李杨在书里记录了许多红豆树,算是帮他圆了一个心愿。它们有温江芙蓉古城的红豆树、崇州街子镇严光禅院600年的红豆树、成华区熊猫红豆古树公园的红豆树……
故事还没完。2021年的一天,川大华西医院肝胆外科专家何生写了一首诗《华西坝红豆树之死》:立秋前的那个暗夜/华西坝的红豆树猝然死去/托起历史的大手低垂/树梢上遗留的全是相思泪痕/莫非,是去与朝思暮想的芳魂约会……

·川大华西校园的红豆树
这是一首缅怀诗,缅怀华那株突然枯死的红豆树,也是缅怀终身服务于华西园林的园丁宋蜀芳女士。宋蜀芳,熟悉的人都叫她宋婆婆。20世纪30年代,宋婆婆毕业于华西协和大学教育系,父亲是老华西校董,丈夫是华西医院儿科创始人。宋婆婆学过一年农学,毕业后在华西从事药用植物与园林绿化工作,并当上了义务园丁。
宋婆婆对华西坝的花草树木情有独钟,退休第二日,便申请返校,继续当一名普通花工。她常把自家培植的花木移植到校园。邻居有个头疼发热,她也会赠送中草药。宋婆婆很喜欢这棵150岁的红豆树,留下遗言将自己的骨灰埋在树下。可惜,这棵红豆树却死了。

·川大华西校园,草木葱茏
宋婆婆在遗文中写道:我想叙写的盈远期策略,还有4000平方米的木槿绿篱,162亩的如茵草坪,还有华美河边的紫薇,还有校南路的朱藤,还有芭蕉、蔷薇、棕树、柴柏、香樟、麻柳,还有文武柏、红豆木、皂角树、无患子、凤尾松、栀子花……它们都是华西人生命的承载物和美好心灵的投影。
在AI时代,惦记,甚至爱上一棵树,是一种古典行为,类似于黛玉葬花,它不是无聊,更不是矫情,而是有其特殊的价值——对抗生活的“数字异化”,修补人的情感漏洞,让人与自然更和谐。这很“了不起”。也是本书不同于一般植物类书籍之处。
树之档案:
一份有灵性的名录
从青葱学子到参天大树
银杏是成都的市树,也是成都古树最多的树种。据2023年统计,成都市区共100年以上的银杏有2042株,树龄最老的在1000年以上。
作为裸子植物(一个以种子裸露为根本特征的大家族),银杏至少在地球上存在了2.4亿年。一亿年前的极端气候期,物种大灭绝,一些地貌复杂的山谷成为物种的“避难所”。很幸运,邛崃南宝山的银杏种群是当今全球遗存的15个自然种群之一。这表明,成都也是银杏自然种群的“避难所”。

·葛仙山银杏
最有故事的一棵银杏,藏在川大华西校园内。华西校园有上百年的银杏树57棵,树龄最长的210年。华西医院办公室,有一张摄于1944年的照片。照片中,12位风华正茂的医学生爬在树上,颇有些像熊猫挂树的姿态。
这天,他们是在为一位即将参军抗日的同学送行。一行人到复兴桥买了老字号“八号花生米”,坐在草坪上聊天,然后来到华西坝的钟楼和荷花池旁。不知道谁提议,大家爬上了西边第一棵树,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。当年能考上华西的学生都是精英,后来均成为医学界的栋梁;而这棵银杏也长成了参天大树,挂上了“四川省古树名木”的铭牌,树龄110年。

·1944年,华西钟楼前,12位学生在一棵银杏树上的合影
照片左边最高处的是邓显昭,著名的泌尿外科专家、华西医院泌尿外科的创始人之一。2014年邓显昭逝世,享年95岁。去世前,他就填好了遗体捐赠表,去世5小时后,遗体便出现在了华西基础医学院解剖教研室。
芙蓉的“BUG”
前几天,在三环外的绿化带看到一株芙蓉花,但形单影只,并没有成片。芙蓉是成都市花,为什么不多种些?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。几年前,李杨见到袁庭栋,袁老师第一句话就说,宣传芙蓉时一定要谨慎。“他老人家告诉我,从前他一直大力提倡成都广种芙蓉花,但请教林业园艺专家后,发现芙蓉花并不宜大面积栽种。”
因为芙蓉花有一个难以克服的弱点:特别容易遭受蚜虫等病虫害,容易得白粉病。要治理这些病虫害,需要大量使用农药或化学药剂。而这些药剂,又不可避免地给环境带来破坏。


·芙蓉花
这些年,园林专家们经过多年的研究,先后培育出了6种抗病虫害的新品种,即第二代芙蓉花。到2012年,成都的芙蓉花品种已从1987年的7个发展到19个。尽管如此,要彻底解决芙蓉花的病虫害问题,还任重道远。
有一点想不到的,芙蓉花居然可以吃。书中提到,芙蓉花与粳米可以煮芙蓉花粥,与面粉调和,炸后可与软骨煨汤。记得小时候,家附近有一株芙蓉树,开的花很大。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修方法:捣烂芙蓉花可以做胶水。于是捡了很多花,捣烂,掺米饭,再捣烂,最后弄出来一秒都不粘。
《了不起的大树》中还推荐了木芙蓉的最佳观赏地:成都植物园、百花潭公园、浣花溪公园、人民公园、人民南路及小区街道绿地。如果你在街头看到盛开的芙蓉,说明运气好,赶紧拍个照吧。
“成都树王”
成都最著名的柏树,非武侯祠古柏莫属。但是在明末,武侯祠毁于兵火,古柏大都枯死。清代康熙年间重建武侯祠,补种了一批柏树,现在也只有少数棵了。
如今,成都共有100年以上的古柏树1854株,古树量仅次于银杏和楠木。其中500年以上的一级古柏树19株,千年以上的6株,树龄最大的1800年,即彭州市丹景山的那棵古柏树,有人认为它的树龄在2000年以上,是当之无愧的“成都树王”。

·丹景山汉柏
飞吧,鸽子
2023年,在成都举办的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闭幕式上,一株树从裸眼3D的舞台上延伸到半空中。这株树就是来自6000万年前的珙桐。它也是植物界的“活化石”。珙桐的苞片似鸽子的翅膀,暗红色的花序像鸽子头,因此也叫“鸽子树”。在成都大运会的舞台上,向世界传递和平的希望。
鲜为人知的是,1862年,一个法国传教士阿尔芒·戴维,在雅安宝兴(又是宝兴)发现了开着洁白花瓣的树,硕大的苞片,犹如飞舞的鸽子,于是将它命名为“中国鸽子树”。戴维是第一个发现珙桐的人,巧的是,他还是第一个发现大熊猫和麋鹿的人。

·雅安龙苍沟的珙桐
四川省有上亿株珙桐,数量居全国第一,分布于全省多个县。在成都,珙桐的最佳观赏点是成都植物园。园内有珍惜濒危植物园,从峨眉山迁地保育了多株珙桐,且已经开了花。另外,都江堰壹街区将珙桐作为行道树,自2012年开花以来,已经连续10多年开花。开花时节,白鸽飞舞,莹莹如雪,非常壮观。
千年一瞬

·龙泉山上孤独的流苏树 摄影©圈圈
一棵树的年龄如何测定?通常有四种方法。
一是年轮分析法。用钻取仪器取出树芯,通过年轮数判断年龄。二是函数计算法。采集某棵树的数据,代入公式,就可推算出这棵树的年龄。三是碳14同位素测定法。用仪器在古树上取样(一般是树芯),根据碳14分析结果,计算出古树年龄。四是历史记录法。这种方法是最常用也最不靠谱的,往往根据一个传说演变而来。

·崇州大明寺陆游赞过的双楠
但这种方法对古树的伤害最小。感觉这有点像考古发掘,一些重要陵墓,出于保护原因,禁止主动发掘。对其研究,主要靠文献、勘察等外围手段综合推断。测树龄也是如此。如果一个护林人说,他爷爷的爷爷见过某棵树,那么两百年少不了。由此,不动一锥一锄,既测量了古树,又尊重了它的“灵性”。
试想,多两百年或少两百年,对一棵树有什么影响呢?不过是寂然一瞬,毫不妨碍它在那里矗立千年。


·武侯祠的银杏
编辑丨Rain
未标注图源丨成都时代出版社、极美小分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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